冯煦明(中国社科院财经院研究部副主任、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

根据国家统计局最新发布的数据,2020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达到1015986亿元人民币,按可比价格相比上年增长2.3%。分季度来看,除了第一季度受疫情冲击出现负增长之外,后三个季度经济增速逐季回暖,分别实现了3.2%、4.9%和6.5%的增速。

结合国家统计局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初步估算,2020年我国GDP在全球总量的份额达到17.6%,相比2019年提高了1.3个百分点。与此同时,中国经济相对于美国经济的规模也由2019年的66.7%,提高至2020年的70.8%。

在海内外遭受百年难遇新冠肺炎疫情冲击、外部经济普遍萎缩的情况下,中国经济之所以能够成为主要经济体中唯一实现正增长的经济体,主要得益于三方面因素:

一是疫情防控果断得当。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不仅普遍性地抬升了各类经济活动的交易费用,而且明显增加了各类经济主体的预期不确定性,系统性地改变了微观主体的行为决策逻辑。疫情能否得到控制成为宏观经济能否恢复的重要先决变量。疫情暴发之后,在全球范围内尚缺乏经验的情况下,我国以果断的决策力和执行力,用一个多月时间初步遏制住了疫情蔓延势头,为经济恢复奠定了基础。

二是宏观政策灵活有力。疫情暴发之后,我国加大了积极财政政策的力度,实施了稳健偏宽松的货币政策,尤其是围绕“六保”出台了若干有针对性的结构性财政金融政策以及若干政策直达机制,有力地缓解或缓冲了疫情的影响。总体来看,我国为应对疫情所采取的宏观政策相对较为温和,货币政策仍处于常规区间,政府债务率仍不高,为未来留有较大余地。

三是复产复工及时高效。及时高效的复产复工,反映了中国经济产业门类完整齐全、产业链韧性强、灵活度高、自生恢复能力强的优势。这使得即便产业链上个别企业因疫情原因“掉链子”,相应的替代方案很快能够补上,避免了对产业链造成长期、严重的冲击。这在其他大部分国家是难以做到的。从需求侧“三驾马车”来看,出口的超预期增长是2020年带动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而出口超预期正是建立在复产复工这一基础上的。

总而言之,2020年的宏观经济表现充分印证了中国近年来持续增强的一项突出能力——具有较强韧性、灵活性和自生恢复能力的产业链。不仅如此,即便受疫情影响,中国的产业结构反而逆势转型升级,产业链各个环节的数字化、智能化、绿色化进程明显加快。这些也为加快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进一步增强了底气,积聚了动力。

2020年第四季度6.5%的同比增速意味着中国经济已经基本恢复到了潜在增长率水平附近;受基期因素和翘尾效应的影响,预计2021年第一季度大概率还将继续冲高。对此,应当辩证地看待这一态势。一方面,应当认识到这种高增速是疫情冲击之后形成脉冲反应的一部分,是对前期经济缺口的“填补”。另一方面,也应当看到,宏观经济所处的周期形态正在发生明显变化——尽管消费仍未完全恢复,但像去年一季度那样普遍性的需求不足和负向产出缺口已经不复存在,转而出现了高度结构化的宏观供需格局:一些领域需求反弹势头强烈,价格快速上行,已经或者正在形成供不应求的状态。其中,上游能源原材料行业体现尤为突出,以煤炭、石油、铁矿石、螺纹钢、铜、铝为代表的上游原材料出现了普遍性的价格上涨行情。与此同时,另外一些领域,如旅游、住宿、餐饮、线下教育、线下娱乐等,需求尚未恢复,处于产能利用率较低的状态。

高度结构化的宏观供需格局,将使得中国经济在2021年面临不同于2020年疫情期间的新挑战。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

一是上游能源原材料价格上涨,将推升2021年上半年中国经济的运行成本。特别值得引起重视的是,上游原材料价格上涨在未来一段时期将对PPI带来上行压力,并沿着产业链向一般消费品价格传导。而且,由于疫情在最终消费端的影响尚未完全褪去,届时下游中小微民营或将面临“两头挤压”的局面。

二是金融风险形势复杂化,部分地方政府财政压力加剧。受分子端和分母端的共同作用,2020年我国宏观杠杆率攀升较快,大约提高了27个百分点。由此造成的压力将在接下来几个季度逐步显现。应对银行贷款不良率上升须要未雨绸缪,信用债市场违约事件的扩散倾向也值得警惕。地方政府财政收入减少、支出刚性,中西部部分地方“三保”压力较大,也增添了今年财政政策力度把握的难度。

三是中低收入群体收入增长放缓,边际消费倾向下降,仍将对消费恢复形成制约。而资产价格上涨对少数高收入群体带来的“财富效应”,一方面难以形成有效需求,不利于国民经济循环畅通;另一方面会进一步加剧贫富差距和经济社会的“K型”分化。

四是随着出口增速触高回落,加之前期人民币汇率大幅升值的影响,部分出口外贸企业的经营压力会逐渐凸显出来。由贸易项目主导的中国国际收支格局正在发生深刻转型,原先“汇率-贸易收支”之间的自动平衡机制逐渐被打破,“资本和金融项目-汇率-贸易收支”新平衡正在重塑。2021年可能成为这一过程中的节点性年份,对此,我国的宏观政策制定者、金融监管部门、金融机构和实体企业都须做好充分预案,审慎应对。

(作者:冯煦明 编辑:洪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