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0万美元,约合3.2亿人民币,许家印在今年10月卖掉了自己的两架公务机。
在恒大辉煌的日子里,许家印不仅乘坐公务机飞往世界各地,还毫不吝啬地派它接送恒大足球俱乐部的球员们飞往客场比赛。
公务机,被称为行业兴衰的晴雨表,陷入困境的富豪们卖掉飞机自救,风口上的富豪们正忙着挑选飞机。疫情中的公务机市场,有顶级机型订单排到3年后,也有二手飞机入市就被抢着买。
疫情冲击下,整个航空业正经历前所未有的行业危机,但公务机市场却迎来春天。随着大批新需求、新订单、新用户的涌入,全球公务机市场被认为进入“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私人飞机不再只是富豪们的玩具,中国公务机市场正在试图撕掉高端奢侈品的标签。一面是火热的市场,一面是悬而未决的难题,中国公务机市场真的起飞了吗?
疫情来袭,民航入冬,公务机回春
数据来源:亚翔航空
新冠疫情来袭,航空运输业迅速入冬。
至今,民航业的旅客周转量仍未恢复至疫情前。据民航局数据,今年前三季度全行业共完成旅客运输量3.53亿人次,约为疫情前七成水平。
祸兮福兮。民航业“寒冬”尚未离去,公务机产业“暖春”已至。
公务机,是小型喷气式飞机的俗称,指在行政事务和商务活动中用作交通工具的飞机,一般为小型飞机,可乘4-10人。
“现在全球公务航空市场可能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好。”廖学锋笃定地说,“一架二手公务机出来,至少有五六个人来抢着买。”在中国卖公务机,廖学锋已经干了20多年,现担任中国公务航空集团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
但事实上在疫情爆发初期,市场情绪并没有这么乐观。
自2020年3月底起,中国开始执行严格的出入境管控政策。同民航定期航班一样,公务机国际航班几乎停滞。“你飞不了,公务机最重要的一个用途就没了。”廖学锋坦言,这甚至使得部分有公务机购买意愿的客户放弃原本计划。
业内预期的逆转,源于国内飞行航班的火爆。
亚翔航空长期跟踪大中华地区的飞机使用率变化。数据显示,2020年第四季度以来,越来越多的受访者表示,他们的公务机使用率正在上升。据华龙航空集团总裁刘畅介绍,在国际航班大幅减少的情况下,他们今年的整体飞行活动量已经超过了疫情前水平。
一边是民航运力的供大于求,另一边是公务机买卖市场的繁荣。亚翔航空初步统计,中国内地的公务机数量已经从疫情前的332架增加到351架,净增19架。在此之前,中国内地的公务机机队已经连续两年出现净流失。
刘畅说,不仅某些顶级公务机机型的订单已经排到三年以后,二手公务机的售价也水涨船高。
数据来源:亚翔航空
“远期来看,公务机产业的蛋糕肯定会越做越大。”多位业内人士对中国公务机市场的未来发展做出一致判断。这样的底气来自于国内高净值人群的庞大规模。
据胡润研究院10月发布的《2021胡润百富榜》,中国有2918位企业家财富超过20亿元人民币,上榜人数同比增加21.68%。刘畅认为,这些企业家全部具备消费公务机的实力。
iFlyPlus爱飞嘉私人飞机平台CEO周高洁认为目标群体还可以再大点,“年度可支配资产在500万元以上的个人、家庭及公司,已完全有能力随时选择私人飞机出行。”
从非典到新冠,公务机市场的翻盘时刻?
当廖学锋回到中国开拓公务机市场时,这个新鲜玩意儿并没有受到太多欢迎。“大家一是没概念,二是没钱。”
当年,廖学锋好不容易说服国内一位老板包机试试看,结果这位老板跑到机场看一眼就走了,原因是公务机看起来太小。“他的头脑里面有个固定的印象,判断飞机好坏依靠飞机大小,小的东西肯定不舒服也不安全。”
非典让公务机来了一次“破圈”。2003年非典发生后,为了避免搭乘航班飞机的感染风险,民航出行遇冷。公务机由于减少了跟他人的接触,顺势成为个人及企业满足出行需求的最佳选择。
“2003年以前,国内公务机的客户大都是国外的企业家,在中国出差用。2003年以后,越来越多的国内企业开始包租公务机。”廖学锋回忆道。
这与本次疫情下公务机市场的兴旺逻辑十分相似。
新冠疫情爆发前,国内公务机市场正处于持续两年的下行期。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及国内企业去杠杆的影响传导至公务机市场。刘畅回忆,“当时很多客户都处于观望状态,甚至有些企业由于去杠杆化给自己带来不小的营运资金压力,要么卖飞机、要么停止购买计划。”
据亚翔航空数据,2018年共有39架公务机离开中国内地公务机机队,是2017年的两倍多。2019年,中国内地公务机机队规模继续收缩。两年内,中国内地净流失了12架公务机。
数据来源:亚翔航空
疫情让公务机市场打了“翻身仗”。
2020年的3月让周高洁印象深刻。“那个时候我们每5分钟都会有一个新的(包机)咨询,这个频率在很多互联网公司很常见,但是在一个公务航空的预定APP里是非常罕见的。”周高洁说,“它变成一个较为高频又非常刚需的时期。”
大批新用户开始了解何为公务机。据iFlyPlus爱飞嘉数据,在2020年第?季度来电咨询的用户中,超过80%是过去从未接触过私人飞机、公务机的客户,其中有21%的客户在完成私人飞机包机旅行后表示,未来有条件会考虑成为公务机常旅客。
“疫情促使很多人意识到公务机出行的安全性。”刘畅表示。
疫情之前,定期航班运输已经足够便利,即便很多老板具备购买公务机的实力,但对公务机出行也没有特别强的需求。疫情期间,定期航班接触人群较广、程序繁琐,出行的安全性受到挑战。
对公务机而言,“即便全部坐满也只有十来个人,且互相熟悉,彼此安全系数是差不多的。”刘畅说。
当富豪卖掉私人飞机,公务机市场成晴雨表
每一波风口下催生的富豪们,一直在接力推动中国公务机市场的繁荣。
公务机也被认为是经济发展和行业兴衰的晴雨表,行业风口在变,富豪在变,买飞机的群体也在改变。
廖学锋观察到,原来中国内地购买公务飞机的多为房地产商;而这几年,互联网公司的老板、游戏行业的老板,以及一些高科技公司80后、90后的富豪,逐渐成为新的主力买家了。这批80后、90后精英代表着新一代的中国高净值人群的崛起。
从房地产到P2P再到互联网新贵,沿着购买公务机的主力客户,基本能够概括出一部经济风口变迁史,而公务机买卖群体的更替,也成为行业兴衰的注脚。
数据来源:亚翔航空
房地产如日中天时,王健林曾乘坐自己的公务机前往美国,去收购美国最大的连锁电影院运营商AMC;许家印也曾豪气地用公务机接送广州恒大球队出国参赛。P2P迅速站上风口又突然暴雷,团贷网创始人唐军被查封的资产中,也包括一架私人飞机。
风口中的富豪热闹买飞机的背面,一些走入低谷的企业,选择卖飞机自救。
最近的例子来自房地产行业,为了缓解恒大的债务危机,许家印在今年10月出售了自己的两架私人飞机,套现逾5000万美元。房地产行业风头正盛时,许老板购入了这两架私人飞机。
在《华尔街日报(博客,微博)》的报道中,恒大另外一架几年前斥资逾2.2亿美元买下的空中客车ACJ330宽体客机,同样在等待买家。报道中还提及了这架飞机的内饰:一个高度定制化的VVIP客舱、淋浴设备、娱乐休息室和卧室。
浸润公务机市场二十年,廖学锋觉得,公务机买卖是市场上很正常的情况,在企业需要急救、需要流动性的时候,公务机的确也可以成为一种资产。一架寿命在35年到40年的飞机,作为公务机在一个机主手里的时间平均只有5、6年,计算下来,它的全寿命中至少可以换手七次。
许家印的做法或许不是个例,行业周期不断轮转,二手机市场开始火热。亚翔航空数据显示,疫情之后,直到2020年第三季度,中国内地卖飞机都比买飞机的多。
据中国公务航空集团数据,目前,中国买家购买二手飞机的比例已经占到60%~70%,超过了新飞机。2021年上半年的公务机买卖中,中国公务航空集团所经手的有超过75%都是二手机;而在2015年全年的公务机买卖中,只有10%左右是二手机。
刘畅也有同样的感受,尤其是美国市场。“二手公务机使用一两年后,运行上的数据比较平稳,又折旧了一部分,所以性价比会比较高。今年有很多美国大企业都购买二手公务机,但二手公务机的市场存量特别少,反而把价格抬高了。”
同样,国内二手公务机交易价格也抬高了。廖学锋称,一架二手湾流G550,今年的价格已经比去年涨了1000万美元。
公务机去“奢侈品”化,谁能坐上私人飞机?
即使是二手公务机,也动辄售价上亿元人民币,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是实打实的高端奢侈品。但市场繁荣的期待,被寄予在去“奢侈品”化上。
“奢侈品”意味着受众少,但公务机包机的“滴滴”模式已经应运而生。目前,市面上已经有一些代理平台提供公务机拼机服务,将从前包机只能包整架飞机的方式再分割,开始提供价格更低的拼机。
假设包一架10座公务机的费用在30万元,人均3万元,价格甚至可能逼近春节期间北京到三亚的往返头等舱机票。
“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公务机的人均座位价比民航航班机票还要便宜。当这种情况出现次数更多的时候,大家当然会转头选择公务机的出行。”周高洁反问道,“为什么要花3万元买张机票而不去坐私人飞机?”
她认为,疫情之后,想要追求较好出行品质的人群将是非常大的市场。“这些人群其实不满足于单一的头等舱,就像平时吃惯了小店,偶尔吃个米其林,不一定要天天去,但是值得尝试一次。”
根据周高洁2016年时的调研,当时国内坐过私人飞机的人数在3000人左右。现在,她判断私人飞机的服务人群可以扩大到百万级别。
不过,通过整合资源降本增效也好拼机也罢,并没有把决定公务机市场价格的“硬骨头”啃下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算能够通过拼机的方式体验一次,要真正拥有这架能够更加便捷出行的“时间机器”仍旧遥不可及。
刘畅认为,去“奢侈品”化的核心还是要降低运营成本。
数据来源:亚翔航空
简单拆解,一架公务机的成本包括固定成本和变动成本,维护保养、飞机保险、停场费等属于飞与不飞都存在的固定成本;起降费、燃油费等属于变动成本。不过,据记者了解,由于不同机型、不同运行管理方式、不同使用情况等,飞机运营成本可能差异很大。有的公务机年运营成本在百万级别,有的年运营成本可达数千万元人民币。
在私人飞机市场最成熟的美国,则是另一番景象。在华盛顿,廖学锋的一位朋友跟人合伙买了一架飞机,只花了4万美元,一年的停机费只需260美元。
刘畅认为,公务机要在中国更亲民、更普遍,需要在现有的成本基础上下降百分之三四十。但公务机的运营成本复杂,拆分到每个环节,维修、航油、机场、机组等,任何一个环节要降低成本都不容易。
以飞行员为例,由于民航客机和公务机的运营体系存在极大差异,国内公务机企业早期需要花高薪从国外聘请公务机飞行员,同时花费高昂成本培养本土飞行员。驾驶技术、操控不同机型的熟悉程度,以及对机主的服务意识,“这些都需要时间的沉淀、磨合。”刘畅说道。
最大的难题还是来自基础设施的制约。根据民航局公布的数据,目前全国共有通用机场357座,而美国机场的数量已经上万。伴随着机场资源紧张而来的问题是,机场托管费、起降费也很难降低,每天近万元的托管费,以及同样上万的起降费,都在推高公务机的运营成本。
刘畅坦言,通过降低成本,才能让使用公务机的人越来越多。但紧张的机场资源遇上小众的市场,让公务机需要必须付出更高的成本才能分享机场资源。
刘畅建议,需要市场、政策、地方政府的共同力量才能推动公务航空的发展。“我国现在对通航企业的发展意识是很强的,也意识到了需要构建城市立体交通的必要性。我相信未来有关利好政策会相继出台。”
尽管从业者们已经不满足于让公务机只做行业风口变迁的注脚,但想飞入寻常百姓家,仍旧有一些“云团”尚待穿越。
记者手记丨公务机市场真正“起飞”还需时日
疫情正在催生市场对于公务机的更多需求,包括从前认为购买公务机太过高调的富豪们,出于自身健康与安全考虑,决定购入公务机。
卓美亚航空CEO徐卓回忆,自己认识的一位客户从前一直认为公务机太高调不愿意购买,出行基本通过民航飞机。国外疫情爆发时,这名客户正身处国外,出于安全考虑,他通过徐卓包机回国,并立刻决定购买公务机,而此时正好国内一家风投机构由于项目问题需要资金,其CEO决定出售自己仅使用400小时的私人飞机,于是这名富豪最终花4500万美元买下了这架原价7000多万美元的湾流G650。
在大多数人眼中,私人飞机常常被视为是富豪奢华的玩物和标签,在公务机从业者眼里,公务机却更像是提高效率、保障安全的“时间机器”。
但中国的公务机市场要真正实现起飞,仅仅靠市场并不够,人才资源、运营成本、基础设施这些自市场萌芽之初就在制约其发展的难题,如今依旧存在,需要依靠企业、政府等多方协同解决。当行业愿意付出成本培养本土公务机人才,当越来越多的机场能够建成并投入使用,公务机市场才能真正繁荣,其便捷、高效的作用才能真正显现。
现在,虽有“东风”助推,但我国公务机市场要真正“起飞”还需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