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汪青 7月12日晚上八点,刚刚跑完车的李文,只想就近找一家小餐馆,吃口热饭。

如果没有被裁,这时候的他应该还在办公室里加班,休息间隙偶尔和同事们闲聊几句。

上海,6月,全面复工复产的前夕,李文突然接到HR的电话。

李文说,“尽管此前就有预感,但是考虑到去年年底公司已经陆续裁了三波,再裁员的概率应该不大。可是还是没想到,这次公司是直接按照业务条线算,砍掉一整个部门”。

2013年大学毕业后,李文就职于上海一家互联网公司,在上海已经打拼近十年。

从接到被裁通知时的一脸懵,到面对每月近两万房贷的惶恐,再到认命接受公司的赔偿佛系躺平,最后犹豫挣扎选择开网约车。短短一周,李文只能快速调整心态接受现实。

疫情下,不论是大型企业,还是中小微企业的经营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而带给每个个体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工作更“卷”,甚至不少丢了饭碗,摩擦性失业。与此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像李文这样的年轻人选择通过灵活就业去缓解眼下的失业焦虑。

“倒在”复工前的互联网打工人

“早上六点多就出车了,忙到晚上七点多才终于把今天的时长跑完。现在很轻松,只想吃碗面,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李文略显疲惫地说。

来自西南地区某县城的李文,自认为也算一名小镇做题家。在李文还是小学生时便明白只有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才能从小县城走出去,扎根大城市,给父母长脸。

2013年毕业的李文,最终在多轮面试后,顺利进入上海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近十年,李文努力打拼,终于在上海安了家。“尽管工作很累,周末也经常加班,但工资待遇确实不错。去年年初,也算靠自己的积蓄在上海按揭贷款买了房。谁能想到上海今年这场来势汹汹的疫情,不仅让我短暂地失去‘自由’,还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饭碗。”李文坦言,在接到公司HR电话后,一度不敢相信。

2021年年底,李文所在的互联网公司开启大裁员。在疫情防控措施实施前,公司已经陆续裁了三波。按照以往惯例,公司再裁员的可能性不大。不过,考虑到行业不景气,工作时大家都不敢懈怠。

开不完的电话会议和加不完的班充斥着李文的居家生活,然而,在全面复工复产的前一夜,正忙着手头工作的李文,还是接到了HR的裁员来电。

“没想到这次是按业务线调整,我们整个部门全部被裁掉。那一夜根本睡不着,甚至一度觉得不太真实。”李文回想起来仍有不甘,“今年年初还和老婆考虑生个兔宝宝(002043),没想到我突然失业,老婆公司应该业绩不好也变相降薪,生孩子的计划可能还要再往后拖一拖。”

尽管拿到公司的赔偿金,李文仍有些焦虑。经济环境不好,企业招聘锐减,失业两个多月的李文只参加或两三场面试,且都没有下文。面对每个月近两万元的房贷,还有日常生活开销,靠着赔偿金过日子不现实。

在和妻子商量后,李文决定打份零工,补贴家用的同时,等待新的工作机会。

开网约车这事虽然只是找到新工作前的过渡选择,李文仍不敢告诉家中的父母。毕竟在家乡人的观念里,打零工的人大多受教育程度不高,缺乏过硬本事,并且工作强度大却收入不高。一直生活在小县城的父母,一时间肯定没办法接受。不如不说,省得他们担心。“做网约车司机以后才知道他们真得很不容易,特别是刚开始的第一周,受疫情影响,出行的人减少,单子没有接到多少又因为路不熟开得慢被乘客投诉。糟心事真遇到不少,好在一切都慢慢开始变好。”李文表示,眼下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机会。不过,只要调整好状态,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买完单,李文便开始往家赶。明天一早又要继续开工的他,需要早睡。

租车公司负责人:租车的不少,退租的也不少

在夏祺的印象中,以往来店里租车的人大多是刚刚来上海且学历有限又想靠努力挣钱的年轻人。而在上海全面复工复产后,来租车的人中,像李文这样被互联网公司裁掉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夏祺是上海浦东一家租车公司的负责人,上海全面复工复产后,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

“我们公司一共有四百多辆车子,此前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多台车处于退租状态。没想到上海解封没几天,这些车子陆续都被租了出去。然后我们发现这些承租客户中,有近一半人是‘小白’,也就是此前从来没有开过网约车的司机。”夏祺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登记资料说:“你看早上九点刚开门,就有一个小伙子过来租下一台车,和他沟通中了解到,原来之前是程序员,刚解封就遇到公司大裁员。”

在日常沟通中,夏祺了解到,这些“小白”司机的年龄基本上在三十岁上下,大部门是因为公司效益不好被裁在家,不愿意做“咸鱼”,因而边跑车边面试。还有一些则是小微企业主,在遭遇资金链断裂后,背了些债又没有更好的营生,只能先跑车挣点钱。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夏祺发现部分“小白”司机租车热情来得快,但退租的人不少。

“从我手里承租的司机最快开了两天就过来退租,一问退租原因,基本上就是觉得太辛苦,或者是觉得挣得太少,性价比不高。实话说,网约车司机确实不好做,不光要会开车,还要会和乘客沟通,习惯按部就班的年轻人可能一时间无法适应。”夏祺举例,比如上海浦西地区路况比较复杂,经常一不留神就会开错路导致被迫绕路,而由于这类问题被投诉的司机不在少数。

有人退租,就有人选择坚持,让夏祺印象最深的是一位曾是小微企业主的四十多岁大哥。之前一直经营着一家小型餐饮企业,没想到一波疫情直接导致资金链断裂。欠着外债,还要养家糊口,只能先开网约车。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跑得不好,前期经常被乘客投诉还吃了几张罚单。但是他很快就调整了状态,空闲时间还和租车群里经验丰富的司机交流心得。两个月时间不到,现在每天入账都是车队前几名。”夏祺认为,做一行爱一行的人,即使只是打零工也同样很出彩,未来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差。

语毕,夏祺的手机铃声响起,租车新客户又“上门”了。

永远不给人生设限的旅游人

如果时间回到三年前的暑假,Rita应该正在带团前往非洲大陆观光。而三年后的今天,她正在更新朋友圈中所代理新零售商品的信息。

“2020年年初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整个旅游行业不得不停摆,而这期间的损失也只能由各旅行社负责人自己承担,其中当然也包括我。”Rita是一名“80后”,也是一名资深旅游人。

毕业于复旦大学护理学院的Rita,曾就职于上海五官科医院。但是天生自由爱拼搏的性格,让她在2009年毅然决然的选择旅游业进行创业。

彼时,Rita的公司主要经营出境游,尤其擅长中东和非洲定制游。风风火火的性格和细致周到的服务,让她的业务做得风生水起。

“尽管当时上海的疫情不算严重,但我们过去的业务重心主要在欧洲和非洲。那段时间基本上没有任何的收入,还要支付员工的工资和社保公积金,以及办公室租金。后续我们很快调整了战略,将境外游全部砍掉,集中在西北游,比如新疆、青海等地区,但是这些仍远远不够。”Rita表示,国内各地疫情仍暂不稳定的形势,直接将本就岌岌可危的国内旅游市场再次击垮。

而在此之前,Rita已经决定暂时放弃旅游业,专心做一名新零售商品的代理人。实际上,Rita在做好主业的同时一直都有兼职副业,比如目前代理的商品,不过由于当时工作太过忙碌选择暂时搁置。

每天在社交平台更新所代理产品的信息看似简单,可想要真正能够卖货挣钱并非易事。“外界对于我们这种代理产品刷广告的人都会有一些误解,特别是我代理的产品主要治疗脚气,有些效果图可能会让人看了不太舒服。所以我也在想应该怎么去改进,既让人看到我们产品真的有效,又不让人反感。”Rita边说边展示着微信朋友圈。每天十条左右的动态,她都会主动去调整优化。

灵活就业也就意味着,收入并不稳定。Rita也曾经历过这段难熬的日子,一天一天的咬牙坚持,她的业绩渐渐有了起色,业务量甚至做到上海区前列。“这段时间,陆陆续续看到很多人来了又走,零工的不稳定性确实劝退了不少人。”Rita表示,除不稳定外,灵活就业让人在获得更多收入机会的同时,也能够在短时间内解决就业问题,还可以满足一部分人对于自主工作性和拓展更多收入来源、尝试更多职业发展可能性的诉求。

在谈及疫情结束后是否会回归旅游业,Rita则表示:“主业和副业从来都是互补的关系,哪个更挣钱哪个就是我的主业,在我的规划里,永远都不会给自己的人生设限。”

卷不动主动离职的广告人

不同于李文和Rita的被动离开所属工作,“90后”广告人郭萌在上海全面复工的第一天便主动递交了辞呈。“你能想到疫情居家办公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我基本上每晚都要加班到一两点吗?那段时间整宿整宿的失眠,不光爆痘头发也掉得厉害,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辞职信交上去的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郭萌喝了口桌上的咖啡,有点苦涩地说。

2021年年初,郭萌跳槽到一家加老板尚不足十人的小型广告公司,初衷是希望工作氛围可以更加简单、轻松。然而新工作刚满一年,就遭遇上海疫情反复。像郭萌所在的这类小微企业,大多数经营都陷入困局。“去年年底,有三个同事因为所服务的客户丢了直接被裁掉,他们手里的其他工作就平分到留下来的员工头上。原本公司人就少,除了老板,能干活的人一个手就能数过来。我们每个人都至少干了两个人的活儿,每天都在超负荷的工作,但是老板还是没有再招人的打算。”郭萌表示,疫情反复带来的不确定性确实给公司经营带来很大影响,她可以理解老板的困难,但也真的无力支撑下去。

办完离职手续后,郭萌关机在家睡了一整天。第二天起床睁开眼,她就收到每月银行信用卡的还款通知。“原本想要佛系摆烂,这不一秒破功。”郭萌自嘲道:“当时就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冲动离职,应该像大多数人那样‘骑驴找马’换工作。好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闲暇时间还能接到点私活。”

移动互联网的快速崛起,催生了线上经济的繁荣,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运营社交账号,这也让自媒体撰稿越来越吃香。

在广告圈里,兼职帮企业维护新媒体账号,或者帮企业写点文章挣点外快的广告人不在少数。在郭萌认识的朋友里,直接做自由职业者的不在少数。她也曾心动过,但是考虑到收入的稳定性,最后还是选择牺牲自由,老老实实在公司上班。“前两年做自媒体撰稿的人还没有那么多,相对来说日子比较好过,每个月收入也相当不错。但是随着整个经济环境不乐观,很多企业预算砍得很厉害,甚至直接取消了这部分的预算,想要通过自己接到一个项目越来越难,有时候光比稿就要比几轮。”郭萌说。

待业两个月,凭借过硬的文案功底,郭萌陆陆续续接到一些自媒体撰稿工作。她大致计算了一下,刚刚够这段时间的房租和日常开销。

尽管收入有不确定性,但自由撰稿人的“甜头”郭萌也算真正尝到了。工作整体不算忙碌,空闲时间可以自由掌控,偶尔和朋友约个下午茶,做个普拉提,神经不再像上班时那么紧绷,气色也越来越健康。

新工作何时有着落,郭萌心里还没有底,反正简历已经修改完毕挂在网上。

眼下,对于她而言,更希望第二天的比稿可以顺利通过,毕竟这可是一笔可以覆盖未来半年生活成本的单子。